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阅读的美德——读《书架上的近代中国》

田方萌/文

我到学者家中做客,总喜欢瞄几眼人家的书架。一是为了看看哪些书人有我无;二是为了了解书的主人,一个人买什么书,读什么书,比他的外表更能体现其人的品性和志趣。我认识唐小兵兄有些年了,尚未到他府上打扰过,也无缘参观他的藏书。可喜的是,小兵最近不仅公开展示了他的书架,还把书架上的藏品写成了一本书。

阅读的标准

小兵兄就职于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,曾在哈佛大学访问一年。所谓术业有专攻,他的新作《书架上的近代中国》本不应由我这个搞社科的人评说。不过,吾师郑也夫先生曾言:“历史学就是研究过去事情的社会学,社会学就是研究今天事情的历史学。”可见历史学和社会学是相通的,社会学中有历史社会学的分支,历史学家也借用社会学的理论解释历史,我与小兵也可算是广义的同行吧。

随便走入国内某座稍具规模的公共图书馆,关于中国近现代史的书籍不说汗牛充栋,至少可以摆满几架。小兵从中挑出二三十部佳作,“让自己屏心静气沉潜进去”。他评阅的论著作者包括阿伦特、狄百瑞等外国学者,陈寅恪和吴宓这样的“老清华”,葛兆光、王家范等当代学人,以及林毓生、叶文心等海外学者。我想小兵的选书标准侧重历史研究的学术和思想品质,他评价的作品都具有深厚的学理传承和知识积累。我不敢说它们以后都能成为经典,但肯定属于一时之选。

古人说“敬惜字纸”,在祖先们眼中,阅读是一件严肃的事情。在我童蒙初开的上世纪八十年代,大人们还把看过的报纸保存起来。后来,阅读变成了一种私人的兴趣爱好,就像下棋或打球一样。读者们成了小兵所谓的“自我决断阅读趣味的个体”,追求转瞬即逝的快感,谁还记得上一盘棋的残局?可棋类有段位,球类有规则,甚至跑步都可以计里程,阅读可有里程、规则和段位?

小兵在新作中对当下的阅读文化进行了批评和反思,他叩问阅读的意义:“阅读的首要目标是追寻当下的快乐,还是丰富对世界的认识,滋养自我的心灵,锤炼思想的能力?”在他看来,阅读是“通往心智成熟的有效方式”,因而应当是“严肃的”。小兵所说的“严肃阅读”主要指两点:按品质标准选书,以诚敬心态读书。

有的读者可能会问,要多么严肃才称得上严肃阅读?我刚上大学的时候,波普的《开放社会及其敌人》是我心目中最严肃的理论著作。多年后,我读到美国政治哲学家沃格林对波普此书的评价:“这根本是一部不应当写也不应当发表的著作……这本书是厚颜无耻的、一知半解的废物。”沃格林近乎谩骂的苛评或许反映了他与波普之间的巨大思想分歧,不能因此否定《开放社会及其敌人》的严肃性。不过,我想小兵也承认,世间依然存在比他列举的佳作更严肃的史学著作。

因此,严肃阅读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,而是一种追求认识深度的努力。中学生读王小波已称得上严肃,大学教授如果只读福山或福柯,可能都会被同行讥为浅薄。小兵在书中引用了殷海光的书信:“读书做学问是少数知识贵族的事。”话虽如此,没有人一出生就是知识贵族,一个人的学问境界必须经由后天的不断努力达到。在生命中的任何时刻,总有一些更伟大的著作等待我们去阅读。就像攀登高山一样,坚持循序渐进拾级而上,不肯知难而退或原地打转,这是我想谈的第一种阅读的美德。

阅读的场域

小兵的博士论文题为《现代中国的公共舆论》,“公共空间”是论文的关键词之一。他的一本文集名为《十字街头的知识人》,也具有较强的空间感。相对于“空间”,我更喜欢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提出的“场域”概念。“空间”有点物理学的味道,“场域”虽然带点儿学究气,听起来更像社会舞台。阅读的空间是由大大小小气质各异的场域组成,中国近现代思想史也可以看作一部阅读的场域变迁史和互动史。

那碎片化和娱乐化的阅读场域是何时出现的?小兵将其追溯到清朝末年:“……自晚清经典逐渐淡出读书人的生活世界,慢慢地就是一些短平快的畅销书、小册子或者一些口号式的政治读物在抓取青年人的心灵。”正如英国文学批评家马修·阿诺德所言,这种文化无政府的状态是现代社会的一种病症。小兵也所见略同:“……对于严肃文化的抵制和消解,往往就是在导向一种温吞吞、懒洋洋的公共文化的形成……进而导致一种僵尸社会的面貌。”